路言路語

這幾天整理發黃的照片，每個人都跌進了時光隧道，有時頓然沉默起來，有時忍不住大笑，雖然淚水仍在紅腫的眼框裡打轉….

歲月是很奇妙的東西，有的時候看一個人，好幾年也不覺得有什麼變化，好像時鐘的指針故障了似的，「年輪」變得很模糊；可是有時候會突然發現熟悉的身影不再，驚覺歲月的厲害…

「慢慢走，慢慢走！」我攙扶著爸爸的手臂，從榮總立體停車場，走下斜坡，那是住院前第二次到急診室看病，晚上快九點了，風勢強勁，爸爸喘得很厲害，我知道他心跳得也很厲害，爸爸除非是真的很不舒服，他不願意給我們添麻煩。突然間，我感覺到身旁的這位，在我生命中的「重要他人」，真的不能夠再意氣風發，可以跟我們大談往事，討論時事，或者滔滔地講述歷史人物了…

我們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急診室的門口，我好後悔為什麼那麼笨，沒想到把車開到門口，放下老爸，再去停車，回想起來，原來他在我心目中，那堅強的形象，從來沒有改變過，「你怎能變老呢！你怎能生病呢！你是我們的爸爸耶！」

每一次快步通過那條長長的走道，加護病房特有的味道和頻率穩定的儀器聲，總是隱隱約約的墊在複雜緊張的情緒後面，八天以來的這一條路阿，常想快速通過，卻感到無比的漫長！

心疼的看著爸爸的臉龐，沒有多久前不是才微笑著看著我們嗎！在超過半個世紀的相處中，其實我很少正面和他的眼神相對（嬰兒時期不算），有時低著頭一起從書店裡出來，過馬路的時候，找到給自己一個能夠攙著他手臂的好藉口，但是視線還是平行的，此刻，能夠和他眼神相對已經是太奢求的事情了！

記得很小的時候，爸爸用樹枝在沙地上教我們學寫字，後來家裡多了一個小小的黑板，我們都好高興，透過那小小的黑板，爸爸也成了我們的老師。爸爸常常告訴我奶奶的善良怎樣影響了他，無論人家怎樣對待我們，我們都要對別人好。

爸爸也是一個堅持原則的人，沒有人是完美的，相信爸爸也曾經錯過，但是許多具有真理性價值的原則，他一直持守著，像誠實的態度、與人為善但在大原則上絕不妥協的精神，記憶中家裡最頭痛的事情之一就是怎樣把一些學生家長或是廠商送的禮退回去，那時候一盒五爪金龍的蘋果是多麼稀有的寶貝，無論裡面是否夾著一個紅包，我記得我好幾次，眼巴巴的望著那香噴噴的蘋果，來到我家一遊，就回去了，那時小小的心裡好失望啊，現在回想起來，這些點點滴滴，早已經是我們最好的資產了….

握著爸爸的手，希望透過這樣的接觸，給他加油打氣，我唱著詩歌，他應該聽得到的，我只能用握手時捏一捏的頻率，希望讓他感受到詩歌的旋律，或許這也是一起唱詩歌的方式…

在病床上的這幾天，雖然無法言語，但是，透過歲月刻痕中的故事，透過歲月帶我們走入生命中和父親一起譜的樂章，我們和他的每一次見面，都成了『無言的講堂』！
生命透過歲月，成了我們的老師；
而歲月透過生命，也成了我們的老師！